一个春日的黄昏,我抽空回去看望父母,走进院门,便听到父亲爽朗的嗓音和小侄女清脆的笑声。
夕阳洒满农家小院,穿过开阔的坪地,透过堂屋的大门,我看到父亲在饴弄孙儿,乐呵呵地抱着四岁多的孙女,用花白的胡子亲孙女的脸蛋儿,孩子左躲右闪,“咯咯咯”笑个不停。
我站在夕阳的柔光里,倚门眯眼看着乐成一团的祖孙俩,这似曾相识的情景,瞬间触动了我心底的某根弦。
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,将我带回三十多年前的孩提时,那生活虽苦,却有父母的爱温暖相随的童年。
父母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,我不是最小的孩子,却是父亲心头最疼爱的一个。在我年幼时,父亲每天到县城上班前,总要抱起我亲一亲,叮咛几句,我则揽着他的脖子,嘱咐他为我买一个橡皮筋、发夹或几颗糖果,父亲总是哈哈一笑,满口应承,然后跨上自行车出门去。
傍晚,我踏着父亲回家的钟点,到村口的路上等他,看到那个骑着自行车远远而来的熟悉身影,我便飞奔上去:“阿爸,阿爸!” 父亲跳下车,高兴地把我抱起放到自行车的大梁上:“坐好了,我们回家喽!”父亲把自行车骑得飞快,而我一路拨响铃铛,那感觉就像在空中飞,一路撒下的全是父女俩的笑声,还有清脆的铃铛声,以致村子里其他小孩子看到我的神气和欢乐劲儿,羡慕得不得了。父亲带着我兜了一圈,回到家,我便问他要橡皮筋和发夹,对于那些女孩子的玩意儿,父亲从来都是记不住的。他一拍脑袋:“哎哟,又忘记给小妮子买啦!”一边却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糖果来,把撅起小嘴的我哄住。
小时我爱玩闹,常常玩到忘了时间,父亲便会出来寻我:“小妮子,小妮——”父亲找到疯玩的我:“天都要黑了,还不想回家吃饭啊?”我于是乖乖地从小伙伴中跑向父亲,牵住他的手慢慢往家走去。有时我撒娇:“阿爸,我累,走不动啦。”父亲笑起来,伸开双手将我抱起,我像只小猫倦在父亲的怀里。父亲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,那是一种混杂了淡淡烟草味、汗味还有我说不出来的味儿,让人感觉舒适而安全,我真想就这么躺在他的怀里,一直走下去,那样想着,我居然就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。
父亲的怀抱太舒服,以至于幼年时我常变着法子让父亲抱。那时候跟父母一起睡,每晚我在外面玩累了,便在堂屋的木床上先睡下。父亲临睡前要把我抱回房间,有时我并没有睡着,或是被父亲的动作弄醒了,可我却继续假寐。隐约听到父亲低声的嗔怪:“小妮子,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外面睡,你怎么就不听呢?”我佯装熟睡,心里却偷着乐,父亲大概不知道,小妮子趴在外屋的大床睡,就是想让他抱一下啊。父亲把我的屡教不改,归咎为小女孩的顽皮和健忘,大概没想到女儿是存心故意的罢?
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,我不再赖在父亲的怀里,长大的我渐渐远离了父亲的怀抱,奔向更远更宽广的天地。时光飞逝,不知不觉间,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从幼年走到成年,为人妻,为人母,她的怀抱,也成为儿子的温柔港湾,她的肩也承载起家庭的一片天。而父亲也老了,几十年的风雨抹去了他年轻时所有的俊朗,须发皆白、脊背微驼。他饱经风霜的脸庞留下道道沟壑般的皱纹,承载着岁月的多少往事。
倚门看着相互逗乐的祖孙俩,我感觉鼻子酸酸的,内心在发问:“已有多久没有拥抱过父亲,没有近距离好好看一看父亲了?他那曾经让我无限依恋的怀抱,如今又给了谁?”一连串“咯咯咯”的笑声,把我拉回现实中,看着躺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小侄女,我的双眼潮湿,渐渐地迷离了,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,仿佛看到父亲高高抛起来的是我,那个依在父亲怀里撒娇的,还是我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