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我对腊月总有一种莫名的期盼。在我的农村老家,儿时的乡村腊月,像极了一场大戏。这家杀猪、腌鱼,那户打糕、蒸馒头,而磨豆腐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儿时,磨豆腐所用的食材,多是庄户人家当年从田间地头收获来的。一粒粒积攒下来的大豆晒干扬净,去除虫眼后,待到年前派上用场。邻居家有一盘石磨,到了年关,转得不辨昼夜,母亲排号排到了腊月二十。
父亲在院里劈柴,坏掉的桌子腿、凳子面都是上好的材料。他举着一把斧头,每砍一下,绒帽子的翅儿就震得一颤。他的双手冻得像胡萝卜,对着嘴一遍遍哈气,呼出的热气很快凝在眉毛上,我们看着他的白眉毛哈哈大笑。当邻居从豆腐坊捎来口信,说快轮到我们家时,母亲就会招呼我们姐弟几人从家里带上柴火赶往豆腐坊。
那时没有电磨,浸泡好的大豆被堆放在磨盘上。人推动石磨转动,一粒粒金灿灿的大豆在两扇石磨的碾压下变成乳白色的豆浆,流进大木桶中。推磨是个极考验体力和耐力的活——疾步快行,体力迅速消耗殆尽;均匀出力,稳扎稳打,方能干得持久。看到大人们辛勤劳动的情景,我便凑热闹来帮父亲推几把磨。
记得那时可能是营养差,已近十岁的我个子还没有磨架子的扶手高,需双脚踮着来回小跑,双手握住磨杆,力气总也使不到点子上,整个人其实是挂在磨担上,害得父亲要使更大的力气来推磨,简直是在帮倒忙!即使这样,父亲仍是很开心的,也绝不会骂我,因为农村有个习俗,过了腊月初八是要禁口的,家家父母都不再打骂小孩。
老话说,“世间有三苦——行船、打铁、做豆腐。”做豆腐不仅费力气,还考验手艺,杀沫、吊浆、点卤、上厢,每道工序都有讲究。父亲在大锅上放上了案板,我和母亲站在灶台上,提着吊汁单子的四角,父亲手拿水瓢舀着豆沫,乳白的豆汁缓缓流进了大锅。
吊浆的火候要把握好,火大易溢,且易煳锅,父亲挥动大勺扬着浆液,灶间热气弥漫,他的脸在一片清雾里时隐时现,豆浆的香气渐渐氤氲开来。母亲熄了灶火,盛一碗豆浆给我,一口喝下去,全身都发暖。
豆浆要制成豆腐,少不了一样东西,那就是石膏。石膏要在炭火里煨熟,再碾成粉末,加水调匀,然后撒在豆浆中搅匀。大约半个小时,豆浆便凝成了豆腐脑。用豆腐脑直接做菜,绝对算得上美味,配上一点瘦肉,撒上一点葱花,不刺激味蕾那才怪呢。母亲知道我们爱吃,每次制作豆腐时,都会做上一大碗豆腐脑,供我们拌饭吃。
制作豆腐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加压。将豆腐脑舀进特制的木框中,盖上盖子,盖子上加上几块洗干净的大石头,等上几个小时,便可大功告成。父亲干净利落地把这些完成后,才可以真正消停下来。由于白天忙活,做豆腐基本都在晚上,压了一晚的豆腐,到第二天完全成形。
母亲早早起来,把豆腐一块块分割好,盛放在篮子里。要吃的时候,取几块下来,做成我们最爱吃的佳肴,有时候,也会送一些给左邻右舍,让大家一起来品尝。当然,人家做了也会送给我们,这是农村不变的“定律”,我们感受的就是这种温馨与温情。
制作好的豆腐可以直接食用,也可以用于制作各种菜肴。一板豆腐要吃到过年,母亲一般会将其切成小块,炸成豆腐泡,再用蒜苗清炒,或者做成红烧豆腐、豆腐丸子、冻豆腐炖酸菜、肉末炒豆腐等各种菜肴,满足一家人的味蕾。
豆腐经济又美味,又有谐音“兜福”之意,腊月里家家户户都会做豆腐,讨吉利,是家家户户过年的必备食材。腊月磨豆腐背后的传统不仅仅是一种食品制作的技艺,更是一种凝聚人心的文化。它让人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。在这个喜庆的时刻,人们通过磨豆腐,体验着传统的乐趣和文化的传承。